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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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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章

林殊文匆匆披了衣物,頭發還沒收拾整齊就隨羅文去了嚴家那座大宅子。

四周漆黑,村裏亮起零星燈火,車軲轆碾過尚有些水漬的泥坑,馬車微微晃動。

林殊文用手指梳理略顯淩亂的發梢,撩開車簾望著對方的背影:“羅大哥,我沒拿書籍。”

羅文擺手:“不妨事,院裏有座書庫,小林先生缺什麽書盡管拿,若沒有我差人到外頭買。”

說完,羅文扭頭看見少年呆怔的神情,立刻解釋:“事出突然才請先生上門念書,你別害怕,真的只是念念書,沒人傷害你。”

還連聲保證:“等念完書我親自送先生回來,可好?”

畢竟是個哥兒,模樣看著單純,羅文說話的口吻幾乎是哄著的了。

林殊文被對方哄得一楞一楞,耳根起熱,不好意思地垂下腦袋:“羅大哥,我不是小孩子。”

這支商隊看起來不光有錢還挺有勢,若真傷他,何必等到此刻?

何況那日暴雨之下他們幫過自己,林殊文抱著償還恩情的心意,自願跟對方出來的。

羅文笑呵呵的:“坐穩點啊。”

林殊文:“嗯。”

馬車在鄉野的道上駕駛,方向往南。

漸漸地,林殊文覺察出異常:“羅大哥,咱們要去的宅子在南邊麽?”

羅文:“對啊,這幾天宅院重做修繕,主子喜靜,天還沒黑工匠們都得先撤走了。”

林殊文:“……”

據他所知,南邊的地很是珍貴,村民不能輕易涉足,目前唯一住在那邊的人,只有從外頭回來的那位大地主。

商隊主人的宅院就在南邊,豈不是……

他嗓子一咽:“羅大哥。”

羅文:“怎麽了,可是馬車太快身子不適?”

林殊文:“沒、沒有不舒服。上次那位嚴爺,他……他就是大家口中傳的大地主麽?”

羅文發出爽朗的笑聲:“是吧。”

林殊文吶吶,半天沒吭聲。

羅文道:“小先生不必抱有負擔,當日怎麽和主子相處,過去之後就還跟之前那樣,若讓先生拘謹慎微,倒成了我們的不是。”

林殊文:“嗯……”

*

馬車過了座矮橋,河水在月色下潺潺流淌。

嚴家大宅白墻烏瓦,墻面錯落有致,宛若高低起伏的馬頭。大院占地面積寬廣,與其說是座宅院,更像屹立在八寶村南邊的城堡。

門象征一戶人家的地位和資望,嚴宅這座門修得又高又敞亮,高度幾十尺,寬可同時容納數名成年男子並肩而入。

臺階的石料一看就價值不菲,從院前延展而下。

林殊文走出馬車登上石階,雖下過雨,但臺階應時常有人清掃打理,踩在上面是幹燥的,並不用擔心會滑到。

門前有管事迎接,管事瞧見羅文領了位文氣漂亮的少年回來,收到羅文目光示意,連忙帶人退到後邊去了。

林殊文本來還有幾分不自在,看到周圍只剩羅文領自己走路,頓覺輕松少許。

宅內分有幾個庭院,越過一道又一道廳門,兩側有過廊,檐下懸掛的燈盞素雅玲瓏。每個庭中栽種不同的樹木花草,雨後暗香浮動,幾樹新梨落下花苞,正巧砸在林殊文肩膀。

他正要擡手拂去,不知不覺跟著羅文走到最深處的寢室門外。

羅文停在朱漆丹紅的門柱旁邊:“到了,主子就在室內。”

林殊文盯著肩上的梨花,來不及整理,眸光落在已經半開的門前,立在門外有點不知所措。

“嚴爺,我來念書了。”

室內男音低沈:“小林先生請進。”

林殊文扭頭,羅文朝他笑瞇瞇擺手,嘴型無聲念著“進去吧。”

於是林殊文擡步入內,沒有貿然打量主人臥寢,瞧見案幾一旁的坐塌上倚著道背影,放輕步子靠近。

他小聲叫:“嚴爺。”

宅子的主人側過身,甫一對視,林殊文怔在原地。

案幾臨窗,正對幾樹新梨。

對方倚在榻中,手執一卷舊書,案幾前一盞茶,一爐木香,室內陳設雖然素雅精致,卻給人孤靜之感。

林殊文從宅子主人的眼窩下看見了淺淡的倦色。

“……嚴爺?”

嚴融之示意少年在案幾旁邊的位置坐下。

林殊文照做,不確定地問:“要我念書麽?”

嚴融之略微頷首:“嗯。”

林殊文雙手放在膝前,不像個念書的先生,倒像個聽話的學生:“嚴爺想聽什麽呢?”

嚴融之道:“臨入夜請小先生來實屬無奈之舉,按先生的心意就好。我少時起就外出走商,沒什麽機會讀書,小先生念什麽書我都聽著”

立在案幾的燈火晃了晃,林殊文臉頰癢,忍不住伸手撓了下,輕聲道:“那我給嚴爺念幾首楚辭吧。”

嚴融之放下手上舊卷,手肘支起明晰的下頜,一副專註傾聽的神態。

見此,林殊文正襟危坐,還接過嚴融之遞來的茶水潤嗓,開口就是一首《湘夫人》。

“帝子降兮北渚,目眇眇兮愁予。”

“裊裊兮秋風,洞庭波兮木葉下。”

“登白薠兮騁望,與佳期兮夕張。”

《湘夫人》一詩寫湘君期待湘夫人而不至,從而滋生思慕哀怨之意,那馳神遙望、祈之不來、又情意纏綿的心,一下子感染了念詩的人。

林殊文把自己帶入詩中,少年的音色隨詩境輾轉變化,念到“沅有芷兮澧有蘭,思公子兮未敢言”時,恰與嚴融之目光對上。

他一頓,問:“嚴爺,怎麽啦?”

嚴融之有著一雙閱歷匪淺的眼睛,林殊文不敢看這樣深刻的眼神,但總覺得對方眼底閃過笑意。

嚴融之道:“無事,小先生繼續。”

林殊文:“哦……”

於是他又繼續把《湘夫人》念下去。

羅文從門外探入一張臉,靜悄悄地托著端盤入內,把幾道南方細致清淡的食物送上桌。

米飯晶瑩飽滿,鮮湯細膩,蝦菜可口小巧,還有飯後的水果點心,一碗加了冰糖的梨汁。

菜量並不多,按林殊文的飯量估摸著準備的。

羅文笑道:“小林先生本該在家用飯,耽擱了時辰,就在這兒吃吧。”

林殊文無措,羅文悄然退出,他對上宅子主人投來的視線,瞬時語塞。

嚴融之道:“小先生慢慢吃,希望菜能合先生胃口。”

說完並未過度關註少年,手肘依然支著下頜,闔眼養神。

湯快涼了林殊文才在嚴融之睜眼投來的目光下慢慢喝了,他把書籍抱在懷裏,進食又輕又緩,怕東西留著浪費,努力吃了許多。

羅文這時又進來收拾,不過頃刻就出

去。

幾瓣梨花從軒窗飄進案幾,林殊文繼續念書,念著念著漸漸止聲。

他怔怔望著雙眼闔起的宅子主人,確認人已經睡著了,不敢出聲,輕手輕腳地朝門外走。

羅文就在不遠的亭下坐著,林殊文小跑靠近:“羅大哥,嚴爺睡著了,這詩還念麽?”

羅文一笑:“夠了,我進去看一眼,你在此地等著。”

很快,羅文重新出來,盯著林殊文笑:“還得是小先生啊。”

林殊文貓兒似的眸子圓溜溜睜大:“?”

羅文又道:“對了,束修按每月二十兩算如何?”

林殊文吃驚:“二、二十兩……”

林家過去給他請的先生,哪怕有功名在身,每個月給的束修至多五六貫錢。

羅文疑惑:“不夠”

林殊文猛地搖頭:“不、不是。”

他臉色漲紅:“給的太多了,我沒有功名在身,隨便給嚴爺念幾句詩,怎麽能收那麽多銀子。”

羅文擺手:“不多,比起那些庸醫的診金遠遠不夠,小先生可是幫了大忙。”

說著把少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,覺得人比上次初見還清瘦,就問:“小先生還餓嗎?不如隨我到後廳吃些宵夜填飽肚子。”

又道:“若先生不介意,宅子裏有收拾好的客房……”

林殊文連忙擺手:“羅大哥太客氣了,我還是回去吧,已經到了休息的時辰。”

羅文眼睛轉了轉,林殊文一急,聲音微微哽著。

“我想回去。”

見此,羅文道:“行,我立刻送小先生。”

*

翌日,林殊文不用再去杏花村授學,他在村裏租了馬車,趕往當地縣城的府衙登記戶籍,拿到官府發放的文書後,又回八寶村,把文書交給村長過目,按人頭領到了自己的田地。

周圍幾個村的農民官田領的不多,每戶夠吃就行,因為上交的田稅太多了。

比起種官田,他們更願意做佃戶跟大地主租地種樹,交的稅比較少,且種出來的東西地主會按品級收,每家每戶都不會白幹活。

林殊文目前沒有餘存的錢跟地主租地種東西,他領了田,地都荒著,要花費功夫把田先翻一翻才能種植農物。

林殊文當天清了草,腰桿都直不起來,胳膊扶著旁邊的樹幹兩眼昏暗,不停喘氣。

從縣城駛進八寶村的馬車慢下速度,羅文遠遠瞧著,道:“主子,你看那片荒田裏的人是不是小先生?”

話剛落,窗簾掀開一角,嚴融之目光越去,看見少年兩條白生生的小腿露在春冷的空氣裏,人扶著顆樹搖搖欲墜的。

農民早起幹活,不會在這個時辰出來。林殊文環望四周沒人,才自在了些。

羅文問:“主子,要下去瞧瞧麽?”

嚴融之:“此刻不必。”

又吩咐:“把旁邊那塊田拿了,”

羅文:“啊?哦。”

一楞:“拿給誰?”

嚴融之:“我。”

羅文:“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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